献俘大典的喧嚣与荣光，如同潮水般褪去，留下的是深宫禁苑特有的沉凝与肃杀。
养心殿内，鎏金兽炉吐出袅袅青烟，檀香的气息弥漫，却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紧绷。
皇帝楚昭明并未高踞龙椅，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南窗之前，明黄的常服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余晖下，勾勒出深沉而略显孤寂的轮廓。
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宫阙飞檐，眼神深邃难测，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，看到了更远的地方。
殿内静立着四人。
太子楚瑄，身着杏黄常服，垂手恭立，姿态无可挑剔，只是低垂的眼睑下，目光微微闪烁。
灵亲王楚焱，一身绛紫亲王袍服，站在太子侧后方半步，脸色依旧残留着几分庆典上的阴郁，此刻强作平静，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内心的不宁。
武威郡王楚骁，则显得放松许多，新晋王爵的意气尚未完全内敛，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陈设，偶尔偷瞄一眼窗边的父皇。
长公主楚婉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明黄劲装，身姿笔挺如松，神情清冷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皇帝的背影，等待垂询。
沉默持续了片刻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楚昭明缓缓转过身，目光如古井深潭，没有看任何人，声音平淡无波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：
“婉儿。”
“儿臣在。”楚婉上前半步，躬身应道。
“那日永川城上，你离得最近。”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女儿身上，锐利如鹰，“说说吧，那条龙。”
问题直指核心，没有半点迂回！殿内空气骤然一凝。
太子楚瑄眼睫微抬，灵亲王楚焱呼吸一滞，连楚骁都收敛了好奇，竖起了耳朵。
星辰真龙的存在，是永川大捷最震撼、最神秘、也最令人忌惮的注脚，更是悬在朝堂各方势力头顶的一把无形利剑。
楚婉深吸一口气，她早有准备。声音清晰、冷静，不带任何个人情绪，如同在复述一份精准的军情报告：
“回禀父皇。其形态确为真龙无疑，身长逾百丈，通体覆盖深邃如夜空之鳞甲，鳞隙间有星光流淌，神圣威严，非世间凡物可比。”
“其威能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磨灭的震撼，“深不可测。儿臣亲眼所见，其破永川护城大阵‘熔岩地火阵’，仅出一爪，凝星光为印，号称可挡金丹巅峰的大阵便如琉璃般寸寸碎裂，瞬息崩解！阵反噬之下，霍辛当场受创。”
“其后，于北门外，儿臣正与霍辛缠斗，彼时霍辛困兽犹斗，施展焚心毒焰欲与儿臣同归于尽。千钧一发之际，龙首探下，仅吐息一道柔光。霍辛之护体灵光、数件护身法宝、乃至其金丹本源防御，尽皆如同冰雪消融，其人在光中……形神俱灭，归于虚无。整个过程，轻描淡写，未起波澜。”
她描述得越是平静客观，其内容便越是惊心动魄！一爪破坚阵，吐息灭金丹！这是何等伟力？！
楚昭明面无表情，只是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了一下，发出轻微的笃声。
楚婉继续道：“至于其与顾铭羽之关系……儿臣观之，龙君确为顾铭羽所请动，二者间似有极深渊源。龙君降临，目标明确，只为助其破城杀敌。功成之后，龙君毫不停留，即刻化光遁走，其方向……似非此界。”
“并非此界？”灵亲王楚焱忍不住低声重复，眉头紧锁，似乎在揣摩这信息的真伪与深意。
楚昭明终于移开目光，扫过殿内诸子，最后又落回窗外渐沉的暮色。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，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。
太子楚瑄垂首，心思急转。顾铭羽能请动如此恐怖的存在，哪怕只是一次，哪怕有约束，都足以说明其背后隐藏的力量远超预估。
灵亲王楚焱的脸色则更加难看。他嫉恨顾铭羽的军功，更恐惧于这股突然展现的、足以颠覆平衡的力量。
顾家有此倚仗，他之前的拉拢失败和暗中的嫉恨，此刻都显得无比危险。赵元庆的谋划……还能行吗？他心中第一次对那个玄镜宗的爪牙产生了强烈的动摇。
楚骁则是单纯的震撼，想到自己当时离那条龙那么近，不由得缩了缩脖子。
楚昭明沉默良久，终于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：
“天地之大，奇人异士，神兽仙灵，非我辈凡俗所能尽知。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依次扫过太子、灵亲王、楚骁，最后在楚婉脸上略作停留。
“顾卿有此机缘，能得此等存在相助一时，是其气运，亦是我大楚之幸。永川之捷，赖此而成。”
皇帝话锋一转，语气带着深沉的告诫：
“然，外力终有穷尽，自身方为根本。顾卿深谙此理，故潜心军务，勤修不辍。尔等，亦当谨记。”
“至于蕴岚封地……”楚昭明顿了一下，目光在太子楚瑄脸上停留了一瞬，意味深长，“既已昭告天下，赐予功臣，朝廷法度，金口玉言，不容置疑，更不容轻侮。”
楚昭阳的意思很明确，大楚绝不会做兔死狗烹、鸟尽弓藏之事。更何况顾家有龙君作为后盾，招惹这种存在极不明智。
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！”太子、灵亲王、楚骁、楚婉齐齐躬身应道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。
太子楚瑄心中凛然，知道这是父皇也是对朝野、对天下的明确指示，蕴岚山脉为顾家自治已是定局。
灵亲王楚焱低着头，眼中最后一丝不甘也被强行压下，只剩下冰冷的寒意。
这也正中顾铭羽的谋划，他之所以冒险请绮罗出手，也正是怕大楚过河拆桥。
问龙之议，至此终结。
没有激烈的争论，没有明确的结论，但所有人心中的算盘，都在皇帝平淡的话语和那“龙君”的恐怖威能下，被彻底拨动、重新校准。
真龙的出现，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，其引发的波澜，才刚刚开始扩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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